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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Chapter.25(3) 生死一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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帶著紮恩,拉斯菲爾蒂不好意思沒日沒夜地趕路。

就算她真的沒日沒夜趕路,從沒練過家子,也沒參過軍的紮恩先生,只怕在到達營地之前,就已經累趴下了。如果連醫生都倒下了,還有誰可以救死扶傷?

走走停停,待他們到達哈沃登堡腳下,三日之期只剩下了一日半。

為波爾希思看病的老軍醫,是如今皇家醫師協會的首席醫師卡薩布裏。這位醫師與紮恩年齡相仿,當紮恩還是布魯特,名揚四方之時,他不過是個默默無聞的副手。

他的前途始於紮恩的離開,他卻並因此慶幸。他寧願只是當年那個副手,如果能換來紮恩的從未離開。

卡薩布裏是個醫癡,一心一意全部投放在醫學研究,還嫌二十四小時不夠。

然而但凡與“首席”這種詞搭邊,無論哪一行哪一業裏,都不可能再讓你專心於本門。總有許多不得已,和不能不應付的人,不能不參與的場合。

所以卡薩布裏很好奇也很敬佩,布魯特如何在繁雜細密的瑣事中,空出時間,使自己的醫術突破尋常人的境界。他學不來也不想學,可惜事實是他不得不面對。

卡薩布裏做夢都料不到,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上布魯特一面。近十年來,從未曾忘記,一直在想起的布魯特,此刻甚至就在他的面前。

卡薩布裏難以置信的目光,在拉斯菲爾蒂和紮恩之間來回掃視,口中還喃喃道:“想不到你還真能把他給找來。”

紮恩先生同樣的難以置信。不是因為卡薩布裏,和許多當年協會裏的同事都在,而是因為千基妲。

直到進營地之前,他始終以為拉斯菲爾蒂的那句“自然會懂”,不過是對他的敷衍。然而他見到了這個女孩。幾乎是在看見的那一瞬間,絲絲縷縷苦思無果的碎片串聯到了一起。

她已然不是很年輕,閃爍的眸光裏卻依然帶著少年人的疏狂與朝氣。皮膚不白,亦不光滑,臉部線條卻少了女子的柔滑,更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劍脊,隱隱淡淡帶著刀劍的刻痕。

渾然硬朗的氣質不同於他往日見過的任何女子,偏偏這一色容貌,無不有他女兒的重影。

不,他甚至可以說眼前的這個女子,必然美艷勝過他的女兒。她的動人,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嬌若無骨,正是她一身的剛毅。

他也突然明白,佩吉苦苦喜歡上的波爾希思,只是把她當成了這人的影子。

這之間必然有許多故事,但他卻什麽都沒有問。

***

上上下下,紮恩一寸一縷看得仔細,周圍之人卻在這寧靜的等待中,焦躁不安。

千基妲奮力絞著衣擺,筆挺的戎裝已被她弄得生出皺痕。泛白的是指尖,苦澀在心頭。

終於等到紮恩放下聽診器,按耐不住的人們一擁圍上,再也顧不得他是否整理妥當。紮恩低著頭,誰都沒能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悵然。

千基妲不顧一切地拽住了紮恩的手臂,期待而急切地他詢問病情,就差給他下跪了。紮恩試著抽出手臂,無奈千基妲用力極大,他根本較不過勁。

罷了,由著她吧。

他這樣對自己說道,然後擺出一副無喜無憂的職業神態,回身淡淡瞅著。

“卡薩布裏搶救實行的很及時也很到位,若是遲了一步,各位恐怕聽不到他的呼吸聲了。我方才對他做了詳細的身體檢查,出血已經止住,傷口也已經縫合,作為醫生能做的卡薩布裏都做了。只是這位先生失血過多,仍舊處以昏迷狀態,能不能醒過來,還是要看他自己。”

其實說了這麽一大堆,紮恩自己也知道是在沒話找話。他就怕“靠自己”這種詞說出來,那個滿臉希望的女孩會受不了。

然而千基妲畢竟是千基妲,再傷神也不過是跛足幾步,沈默著一言不發。

她這樣,看著的人反倒又驚又怕。

費德裏與鄧普斯連軸炮般地不知在安慰些什麽。發絲垂落,在她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,襯得那猶如古劍的臉龐,愈顯蒼涼。逆光下,沒有人看得見她的表情。

她或許什麽都聽見了,或許什麽都已聽不進去了。

所有人焦急萬分,又不敢靠得太近,怕是更加刺激了她的心情。她連日未睡,飯也是胡亂地吃,此刻再受不得打擊。若是連她都垮了,這世上便再也找不到救活波爾希思的人了。

旁人肅殺的氛圍根本影響不了她,她猶只是喃喃自語:“連你都沒轍了嗎……”

所有的安慰聲斷絕在她一句了無所指的話中。驟驚之後,是恐慌。人沒有了希望,也就沒了生欲。

紮恩與卡薩布裏對視一眼,雙雙上前,哪怕是註射鎮靜劑,也必須將這個女孩穩住。

“都走吧。讓我一個人靜靜。”哪知,千基妲像是不勝其煩地擺了擺手,“你們放心,他還沒有死,我哪舍得走。”

她說的有理極了,他們既不能反駁,又無從疑心。雖有不甘,也只好接相退了出來。

他們到底還是不放心她,生怕她做傻事。約定了輪流值班探視,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。

出人意料的是,千基妲就像是變了個人。

她按時吃飯也按時睡覺,飯量很充足,睡眠很充沛,有時還會睡個午覺。閑暇時間,坐在波爾希思床前,或是講兩人以前的故事,些微雜小的細節她都還記得清楚;或是拿一本波爾希思最愛看的書,一字一句念給他聽。

這場景溫馨得就像是老夫老妻之間的日常,看著的人卻無不側目垂淚。

他們既感動又擔憂。

他們擔憂的也不是別的,就是千基妲太正常了。如果一個本該無理取鬧甚至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人,表現得太正常,誰都會覺得她太不正常了。

千基妲就好像是不知道他們的小心思,也沒有發現越來越頻繁的無事找事,依然過著這樣簡單充實的日子。

***

然而,一日半畢竟不是很長的日子,說過也就過去了。

波爾希思終究沒能熬過去。

卡薩布裏用白布將他蓋住,在場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。並非是怕驚擾他的靈魂,也不是悲哀他就這樣離開,而是在擔心千基妲。

她不哭也不鬧,神色竟也是出奇的平靜。

不好的預感籠罩著每一個人,卻又什麽都不能問,什麽都不敢問。

波爾希思死了,他們該留給千基妲一個和他單獨相處的時間。可他們也害怕她想不開。所以所有人都走了,卡薩布裏還留著。奇怪的事,千基妲不介意。

人走了,她又把白布從波爾希思臉上取下。

她的手指摩挲著他的眼睛,他的鼻梁,他的每一寸肌膚。和緩的聲音又一次平靜地講去他們的過往,像是在說給卡薩布裏聽,又像是在自言自語。

她說:“其實第一眼見到他英俊的容貌,便對他生出好感。只是場景不對,時宜不對。結果到了最後,有些本該在最初講出的話,竟成了一輩子的遺憾。

現在他終於去了,我那些欲說還休的話也終於可以一吐為快。但我不想就這樣和他說了,我要把這些話寫下來,裝在信封裏,這樣他到了天國還能看還能回味。

所以我想麻煩你去為我要些好看的信紙和好看的信封,我不希望這樣一封信變成平庸。我知道你不敢離開,怕你一離開我會做傻事。你大可以放心,我現在還不能死。我要代替他看遍這大千世界,代替他享受還來不及享受的樂趣。”

她的眼神是那樣真誠,話語是這樣誠懇。最愛的人死了,卡薩布裏怎麽忍心拂逆她的心願?叨嘮了幾句,他真的離開,為她向修奈澤爾求一個獨一無二。

只是,他真的能相信她嗎?

卡薩布裏不是一個人回來:修奈澤爾親自帶著信紙和信封,拉斯菲爾蒂等一幹人憂心忡忡地跟著。

營帳裏很安靜,比他離開的時候更安靜。

離開的時候,還有千基妲叨叨絮絮的闡述聲,如今一丁點聲音也沒有,仿佛帳篷裏的人都睡著了。

波爾希思的臉上又蒙上了白布,千基妲卻沒有坐在那張椅子上。營帳裏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。

拉斯菲爾蒂在書桌上發現一張字條,字跡帶著剛勁的輪廓,卻由於疏於書寫而有些抖抖歪歪。字條上的話很短,卻足夠叫人震驚。

——勿念,我陪他去了。如果有機會,真想看看你們夏天住的花園……

拉斯菲爾蒂讀了出來,她的嗓音顫抖得變了音色。

卡薩布裏腳步不穩地跑到停屍臺前,截開白布,波爾希思的身上果然壓著四處找不到的千基妲,她的心口插著一柄匕首。

——這兩個人連死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樣。

不知該說是心有靈犀,還是天意弄人。愛了一輩子,等了一輩子,卻只換來最後的擦肩而過。

遲了一步,遲了一生。

***

波爾希思與千基妲雙雙死在那日清晨。那日傍晚,修奈澤爾的大軍終於取得了最後的勝利。

上天仿佛故意與他們過不去,所有的喜事都不讓他們等到,所有的喜事距離他們不過一個回頭、一個等待。

戰爭克勝,伊萊亞梟首,當即派往倫敦的使者報喜更報憂。

修奈澤爾說,他們的八年不容易,他們的感情更不容易。所以在政務處理妥當,他會給他們一個合適的葬禮。

那日夜間,紮恩也選擇了離開。與他送別的只有卡薩布裏等舊友。就在他的馬匹快要逃出軍營之際,修奈澤爾匆匆派來的使者只對他說了一句話又匆匆離開。

修奈澤爾說,只要你想,我們永遠歡迎你回來。

他不求他留下,更不威逼利誘。

而這一句話,已經足夠。

紮恩先生回程的一路,腦袋完全被它占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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